袁幼阶指导靠谱作文《聊斋补：芸娘》作者：张永利

光荣的铜豌豆

    余友冯生，黄州人也，年二十，少有才学，卓尔不群。乡试屡不第，遂淡于功名，隐有弃学从商之意。生有舅氏居武昌，恰有邻人某往商于彼，生故从之。偶至一酒肆，翁媪穿梭其间，内中一少女，貌娟好，明眸皓齿，年可十七八。冯生见而慕之，恨无所引见。由是每食必往，女亦不之顾也。
    冯生遂为之病，诸事无所用心，经商时有遗漏，频为邻人所责，夜亦辗转不能寐也。一夜半，生无眠，起而作诗一首：“莺莺燕燕总成双，秋波流转属何郎。纤纤柔荑盈盈笑，锦瑟年华能虚晃！”以蝇头小楷书之，杂于纸币间。翌日早至，趁隙而与少女。女奇而异之，视翁媪在，故藏于裙裾之中。
    忐忑数日，女无所应，生自伤落花有意，而彼流水无情也。隔日，生再至，女为之停眸，亦以纸付生，生至无人处，展纸而阅。女亦和诗一首：“莺莺燕燕恋成双，颠沛流离无有郎。蝇头小利堪过眼，辛苦亦只为芸娘。”始知女名芸娘，亦未婚嫁也。
    生喜而归，遂与订花前之约。延数日，女始应之。生居南湖之寓，寓外有亭，曰“得月亭”，亭有荷塘数顷，值夏夜，星宿满天，花影拂墙，塘中莲开并蒂，清香袭人。无时，女窈窕而至，至则如清风徐来，芳馨袭人。生见而喜：“吾愿为花下之郎久矣。”女羞而言：“吾乡野之人，亦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汝诗书之人，此事岂能草草？”生誓之：“如相弃，吾即亡。”女掩其口，思半晌，乃曰：“吾顾姓，小字芸娘，家洛阳，祖上亦书香门第，至父母，家渐衰，吾幼时略读诗书，幸不粗俗。奈天不佑人，至有大旱，逃荒者何止万千。是故随父母远家乡，流离于鄂。幸有远亲居于此，遂相投靠，以酒肆为业。尚不知还乡之年，更何论伉俪之想？吾视君，风流倜傥，腹有诗书，甚相敬也！既得君爱，吾意足矣，苟相好，愿君勿弃也。”言毕，粉泪盈盈，朱唇半启，生爱而怜之，遂相好。至是常有待月迎风之约，款洽之好，倍于夫妻。
    初，冯生亦有媒约，同乡有保长周某，有一女，名慧芳，年与生同，颇知书达理，然姿色平庸，生不悦，奈何父母俱命之。生借落第故，从商于武昌，实不欲与之婚也。生既得芸娘，两情相悦，伉俪犹深，实待归之，以情感父母，自度父母亦不难之也。故与芸娘约：“吾归告父母，月旬既可再至，汝且姑待佳音。”女泣之曰：“实不瞒君，自与君好，吾亦有孕之兆矣，吾父母均不知也，君宜早谋，幸勿负吾及腹之孽也。”乃泣而别，许以相见之日。
    生归黄州，父母俱喜，言岳家数有讽示，许以功名，并论及婚嫁。生大惊，告以顾芸娘之事，父大恚：“忤逆之子，竟有如此恶行。汝岳，乡之保长也，彼大户，素与地方相往来，彼欲与汝捐官吏，功名富贵指日可待矣。聘婚之事，乡人共晓，岂汝一人可以变之乎？芸娘者，漂泊之人也，不知其根，何以为妇；且苟合之女，焉有贞洁之人？孽子何愚至此，汝定欲与之合，除非汝翁死！”母亦喋喋：“周女慧芳，容貌固不尽如人意，然彼慧且贤，家殷实，远近闻名。汝经商日，彼亦时有馈问。顾女虽美，而深浅不自知也，况彼父母俱无所依。吾与汝父俱年迈，家计深望于汝……”且言且啼，生计莫之出。
初归，生夜思芸娘，常泪湿枕巾，夜不寐，则望月泣咽。后，父母时有聒噪，媒婆亦往来其间，芸娘之念，日渐衰也。父母窃喜，遂与周氏论婚嫁焉，生无奈。既婚，周女果贤，绝不问芸娘之事，待公婆礼数有嘉，家事条条可理，左右莫不德之。生自婚，得岳之助，邑宰聘之于衙。生数有才学，公务之事，稍有点拨，遂捻熟于心。所有文书往来，奏文批示，皆生所为，词藻华美，楷字精良，上下咸为叹服。宰亦大爱之，生之功名似在眉睫之间也。至是芸娘之嘱，花下之约，亦日趋淡矣！
    越数年，舅氏故，生往奔丧。至武昌，则大雨绵延数日。生至旧地，忽忆芸娘，遂往酒肆中探焉，昔之门庭依旧，而芸娘及家人不之见也。问于人，人皆不知，盖此处商户易人无数矣。生绵亘数日，亦无所获，每夜必至“得月亭”，时初秋，雨打残荷，风吹败叶，庭院萧然。忆芸娘之浅笑微颦，娇媚之状，生意潸然，泪与雨共。
    不日，舅氏丧事毕，生亦将归。欲归之日，秋雨忽住，生遂于白昼径往荷塘，忽于乱石中见一坟茔，碑上有“顾芸娘”字样，碑小而破，大惊，知其不祥。近有一妪锄草，礼而问之， 妪叹息而曰：“顾家女，吾之远亲也。美而惠，数年前投奔于我，为不良之人所惑，遂至于孕。父母因而耻之，延医药，使堕胎。女不听，犹日望不良人之至也。未几，胎堕，女病不起，频呼‘冯郎误我！’而卒。父母贫病，怅恨而归之于洛，吾助其草葬于斯……” 妪语未毕，生痛哭于坟，以首触碑，额血覆面；手抓之于土石之间，十指皆血，至于见骨。至是，妪始知“不良人”乃冯生尔！
    生遂不归，赉妪钱币，重修域兆，置新碑于其上，刻云：“爱妻冯氏芸娘之墓，未亡人冯生立”。且立庐守丧数日，形容枯槁，支单影茕。后遗冠带于坟，换青衣素履而去，竟莫知所踪也。父母访数载，无所获。有邻商游于洛阳，言某寺中见一僧，绝似生，归告冯氏父母，父母往寻之，亦无果。
    余久居乡野，素喜平淡，课徒授业为生而已。每有奇事，则记之，欲效蒲氏之为，妄作《聊斋》之续，不期有诗书传世之想，唯每有片纸之获，遂寝食相忘焉。余少年时，素与冯生善，自生失二十余年，余屡往探其家。则其父母垂垂老矣，妻亦半老，犹善持家，家幸不至凋零，子已亭亭，相貌才华绝类其父。
    一日午间，余方卧，忽闻书斋内有盈盈笑语，有呼芸娘磨墨者。遂往视，则见冯生与一女共读诗书。女桃李年华，貌绝美，眉目之间，顾盼生辉。生自往桌上展纸，女为之磨墨，生方疾而书，余喜，推门而入，则人影俱杳，遂惊而醒，恍然一梦尔！然视斋内，桌上有淡墨书义山诗一，诗云：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异史氏曰：“始乱之，终弃之，古今一也。冯生对芸娘形似乱实则情也，惜其为情不深耳，故居然淡忘芸娘；而芸娘则始终执着于情，深可悯可敬也。然情之为情，亦为造物之所嫉也。是故：梁祝情痴，只能化蝶而飞；杜李情迷，亦至沉江而死。芸娘因情而死，死何太早？冯生因情而悟，悟亦何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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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幼阶老师评点】作者叙述故事，情节生动，曲曲折折，波澜起伏，引人入胜。作者结尾含蓄委婉，扑朔迷离，引人遐思。文中的芸娘有情人终不成眷属，被封建礼教、家长制度、冯生的薄情逼至死地。最后被冯生的迟到的爱所感动，作为鬼神而成眷属，所谓人鬼情未了是也。只是这里的冯生，性情前后太不一致了：此前情笃，回家则轻易忘情，见坟却又真挚，最后是抛弃父母，沦为不孝子，来抵消自己的罪孽感。让人看不透这个人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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