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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端午节，一定要再去看看师傅。 穷忙加上卧病，有日子没过去看望师傅了，师傅的容颜变了吗？还是清瘦而矍铄的面容么？古稀之年的他，还是颓废不经、清高自负、与世无求么？是不是还住在荒草萋萋的池塘边，深夜吟诗作对，白天在酒中流连？【想象师傅近况，引入回忆】 刚认识师傅，是在91年的春天。那年，我刚到砖瓦厂上班，负责柴油机发电工作。上班第一天，车间主任领着我去找仓库保管员朱师傅，熟悉一下领发电用柴油的手续。 那是一个午后，斜风细雨，厂区悄无人声。我跟主任走在杂草丛生的路上，一种陌生感和孤独感油然而生。保管员住的屋子，在厂区角落的一个鱼池边，大门半掩着。推门进去，客厅里的方桌上还放着残羹剩菜，酒香满屋。一个中年男人，醉眼迷离，靠在椅子上打盹。听到我们进来，他也没起身，眯着眼睛，迷糊中听完主任的交代，“哦！”了一声，他又兀自睡去，留下我一个人熟悉这里的环境。【叙述初见师傅，出场不凡】 两间房子，一间是卧室兼储藏间，卧室里摆着一张简陋的床，床上杂乱无章，引人注目的是，枕边那本泛黄的厚厚的《辞源》。一间是厅堂，厅堂的墙上，杂乱无章地贴满了毛笔字条幅，内容都是古典诗词名句。每幅字的落款都是“朱明修”，看到他厅堂的春台上面的毛笔和墨汁，想必“朱明修”就是师傅的大名。 那时，我不懂书法，觉得他的毛笔字，歪歪扭扭，却也朴实无华，天真烂漫。用宣纸或毛边纸书写的字，都没装裱，随处粘贴。有些字甚至直接写在白色的墙上面。记忆最深的一幅字的内容是：“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那时候，我还没完整地读过《论语》，无从体会句中的意味。后来回忆起，总是感慨不已。原来那句话，就是师傅自己的写照。【描写生活环境，侧写情操】 后来跟师傅熟悉了，我俩竟成了忘年交。我尊称他为师傅，他喊我小张。他喜欢酒后跟我拉家常，天南海北、人物风流。他小时候读过私塾，满肚子之乎者也。也结过一次婚，对象是一个逃荒的外地女人。听他说，那人好吃懒做，脾气不好，又没有文化。后来她偷偷跑了，下落不明，也没有留下一男半女。与其说是婚姻，还不如说是短暂的同居生活。后来，他挂在嘴边的话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愁。”以此搪塞那些劝他再娶的人。【介绍师傅身世，坎坷不平】 师傅好酒。酒量不大，但是逢喝必醉，大饮大醉，小饮小醉。如果不忙的话，半斤酒要喝上一整天。早上八点开始喝酒，稀饭、花生米和酸菜就行。中午邀两三个人，炒几个菜，继续喝。到了傍晚，酒意微醺的他去到食堂，打两个中午的剩菜，回来接着喝。 喝酒的时候，如果人多，他喜欢大声说话，手舞足蹈，横眉鼓眼。同事都喊他“酒麻木”或者“酒疯子”。唯有我知道，他是一个“酒神仙”。因为每次午后，他醉醺醺的躺在床上或者椅子上打盹的时候，他总是面泛红光，嘴角上扬，无意中露出一缕恬适的微笑，我知道，他在梦中找到了他的幸福！或许，师傅在酒的王国里当上了国王。 师傅好古文。诗词歌赋、骈体散文、八股文，都了然于心。不过，这些“之乎者也”，他说以前没人听。我跟他学《论语》，让他有了“文不在兹乎？”的自负和“天之未丧斯文也”的庆幸。从此，甘于清贫的颜回，朽木不可雕的宰予， 直率鲁莽的子路，以及《论语》的精髓，都由师傅用乡音土语化作灌顶醍醐，让我铭心刻骨。在那段生活最穷苦的时候，支撑我的，也是《论语》精神。“子曰： 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这样的句子，每读一次，就像身处梵音的世界。每读一次，心灵都会为之净化。…… 尤其在酒后，师傅爱大声朗诵诗歌。他说，古人的诗不是用来读的，而是用来唱的。然后给我们表演旧时书生念诗的模样，摇头晃脑，声情并茂，将过去文人之古雅高蹈的形象临摹得惟妙惟肖。每次他给我讲解古诗韵律，平仄、典故，他都能自我陶醉。看那个样子，他就像一个在杏坛布道的孔子，正在向培优班七十二名尖子生讲述自己修生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经世之论。 师傅好善。砖瓦厂出体力活的大部分是外地人，那些人出门在外，经常会手头拮据或者没有饭票，他总会竭尽全力以助；即令屡屡有一些借钱的异乡人从此杳如黄鹤，也不影响他再次帮助这群人。工厂拖欠那些打工仔的工资的时候，他也会去找领导通融，情词恳切地说服领导，解人之急。我刚去砖瓦厂上班，妈妈就去世了，爸爸在外地上班，我一个人就像飘蓬一样，无依无靠，有时衣食都成问题。师傅只要有空做饭，必定喊我去吃。虽然他也是单身，做得饭菜简单粗糙，但在我记忆中，总觉得口味纯正，大快朵颐。以致于每年夏天，我依然会怀念他桌上的那盆腌制西瓜皮。 师傅好“色”。虽然他结过一次婚，但是两人相处的时间非常短暂。所谓夫妻之情，只在想象之中。闲来无事，他最爱与那些爹爹们（在20岁的我眼里，40岁左右就是爹爹）说些黄色笑话，以搏彼此一笑。对古往今来的离奇之事，尤其是《聊斋》里面的狐狸精，以及远近少妇私奔之事，他都能添盐加醋，如数家珍。 这个时候的师傅，总是眼带桃花，一脸猥亵。男人之本性，流露无余。或许他的爱恨情仇，都在这诙谐调笑之中。此时的师傅，孤独而真实。那种鳏居之味，话里的黑色幽默，又有谁能够体会？或许他也不想让人知道吧。 师傅通达。他父母在旧社会是地主，解放后家产被没收，不久两老相继去世。受此牵连，他教书的资格也被取消。后来妻子也离他而去。以致孤身一人，茕茕孑立，一贫如洗。虽然腹有诗书，却不能用之于世，徒作酒后之谈资。幸好有个远房侄子在砖瓦厂当干部，照顾他当上仓库保管员，才有了栖身之地。凡此种种，他也从不怨天尤人。在我印象中，他总是一脸微笑，与世无争。仿佛茫茫世事、荣辱得失都与他毫无关系。【蒙太奇写性格， 达观人生】 我所工作的发电车间，环境简陋不堪，几间平房里面，大部分是柴油发动机、配电柜、油桶等物件。一小间是配电值班室，另外一小间是我和另一个发电工的临时寝室。天花板上，蛛网杂织，我每天与机器杂居其内，油污刺鼻。每到厂区停电之时，室内发电机轰鸣之声不绝于耳。最不堪的是，梅雨季节，雨水从瓦缝漏入，床头、被上斑驳陆离，防不胜防，躲无可躲。经常有坐在房间里打伞的情景。此时，和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时候的凄苦心情是一样的。 幸好车间与师傅住处比邻。背后是一片片鱼塘，每到春天，塘边田埂绿草如茵，野花随处开放。晚上，田间地头蛙声一片，总有几个值班的职工，去田间捉青蛙鳝鱼，然后师傅亲自下厨，温水煮青蛙，花椒炒黄鳝，香味可口。等到喝酒的人逐渐散去，已是夜深人静，此时唯有师傅与我。师傅提笔挥毫，笔走游龙，滞纸有声。口中亦念念有词：“文章盖世，孔子厄于陈邦；武略超群，太公钓于渭水…… 嗟呼！人生在世，富贵不可尽用，贫贱不可自欺，听由天地循环，周而复始焉。”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背过许多诗词歌赋，大都模糊不清，唯有吕蒙正的这篇《寒窑赋》记忆犹新。文中胸怀锦绣，口吐珠玑。每每回想贫穷与绝境、信念与坚守，总是会对前贤古圣的这些哲理教诲充满感激，总是会对动人的往事泪盈于眶，总是对师傅在我困窘之时给予的物质和精神的温暖感恩萦怀。 人生在世，总有一些难以忘怀的人和事。有的人远在天边，却让人牵肠挂肚；有的人咫尺天涯，却形同陌路。师傅就是一个让我时刻挂念的人。严格地说，师傅并不具备“师傅”这个称呼应有的涵义，他从没有对我的技术指导一二。但是，我却在心底把他当做我人生的真正的“师傅”。【回忆师傅帮我，物质精神】 二十多年过去了，师傅还是住在偏远的乡镇，一个人给亲戚守着鱼塘度日。“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我的青春跟师傅的青春一样，已经消失殆尽。唯有回忆，让我心潮澎湃。总是午夜梦回，师傅的满面笑容就会出现在我脑海——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手敏捷，割着野草喂鱼；他的脚下，草长莺飞、春意盎然；他的身后，树影斑驳、流光如水。在他那长长的、瘦瘦的影子里面，满满的都是我的回忆……【想象师傅形象，言尽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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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16 00:10:02
